萧同恩这个老头子精明的很,你给他一丁点儿的信息他也能连成一条灼目的珠串,很显然,当初救了铜门关的,必然也是天怙城,可为何天怙城可以出入北魏境内,是谁人给予的通行又谁人给予的允许,当然不是九五之尊。
那么只有,谢非予。
“他们……是想救王爷您。”萧同恩定定然道,就似当初围困柏尧城一样,好似谢非予和那天怙城之间的关系微妙有难叫人窥知,萧同恩愣了愣神震惊于这男人竟与天怙城还有着交情,但也心知,言尽于此——便不能多问。
可是萧殊羡这年轻人还未懂,他直觉的不可思议便下意识的追问道:“天怙城凭何听命于您?!”这本就是个极为古怪的现象,天怙城众所周知那么多年下来不属于任何势力,现在却突然发现这北魏的贤王和那佣兵城的关系匪浅,可偏生好似北魏境内的皇族对此一无所知。
萧同恩却已经拦住了萧殊羡的问话,他的嗓子里有着低微的颤音:“佛锦兰……”他的眼神也同样带着不可思议,“先有佛锦兰,后有天怙城——”他的口中念念叨叨着那些只有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才能听闻和听懂的话,“您有佛锦兰,哈!”他的笑声从胸腔里一震,有佛锦兰者才有资格号令这城池为自己效命。
妙啊。
谢非予没有回答老头子的话,而是指尖抵着下颌微微一笑:“萧太后以国书待之,那本王自该以国事回之。”男人的话凛凛却斩钉截铁,萧太后在那个晚上相求谢非予,言辞凿凿将国书递送渭河用以求兵,那么谢非予自然应当承情。
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诛杀乱臣贼子。
萧同恩莫名心头一跳,好像冰冷的血液都能随之沸腾,这男人当初在战场之上时何等玉面罗刹跃马花间,银鞍白马飒沓而过就是灼灼妖花开遍尸山骨海,哈——这份气势似被经年堆砌下的荣华富贵掩盖,只是眼角眉梢时不时的流泻下当年的意气风发,时至今日,竟好似一点也没有被消磨和埋没。
谢非予,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
他一旦动了杀心,那么就是大罗神仙也休想救得你的性命。
在这天王佛殿之中,四目的天王都好像成了地狱里的魑魅魍魉躲藏在暗中窥伺着你的内心,众人背后顿然起了一阵寒凉的鸡皮疙瘩,好像指尖沾染的是外头荒凉山野里的清露,合着男人的声线,要将凡尘俗世和天下众生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咕咚,萧同恩都忍不住要眼下嗓子里的那口气。
天怙城,将派遣铁甲之军,持萧太后国书遗旨以清君侧为名,斩杀各路宵小,而齐钺山的那些“贼寇”,是时候见一见,那些九龙天子不应被人轻易冒犯的国之威严。
有那么一瞬几近众人都夜色哽住了声息任由那些烛火呼哧呼哧的还有着跃动才知时光并未凝结。
“老先生,”谢非予的声音里夹杂着两分思虑但毫无迟疑,“西夜的十星连营路途遥远,但那些太后心腹各个忠肝义胆,只是除了萧太后,这天下能说动他们的人唯独——”您老前辈了。
萧太后的老管家,那些和老将军老臣子们都有着同袍恩义的萧同恩。
“明白——”萧同恩伸手就打断了谢非予的话,“借兵,老朽这腿脚还能走路,就算腿脚断了,就是用爬的,老朽也要爬过去!”他捏了下青竹杖狠狠在地上一驻氤氲起了半息的尘埃,要向十星连营借兵是必然之事,西夜的乱世最终需要交给西夜的军队来解决,天怙城即便能剿灭部分乱臣贼子但是始终是个佣兵之名。
天怙城的铁甲军,是决然不可进军桑凉城的,所以王都王庭,得靠那些对西夜皇室还存有忠义的人来解救。
谢非予颔首:“蓝衫,今夜就起程,护送萧同恩老先生前往十星连营,”他又多加了一句,“刻不容缓。”很少见到谢非予也会有如此焦灼不敢怠慢的时刻,谁人都知道兹事体大。
蓝衫虽然临危受命稍显一愣,但还是拱手作揖接了下来。
“那——我们呢?”慕沉川忍不住插得一句话,蓝衫陪同萧同恩去十星连营,齐钺山企图堵截的大军交给天怙城,那么他们剩下的人又该作何?
“去桑凉,”谢非予想也没有想,又或者说他早已将整盘棋布局安排的完美无缺,所有人都在他的眼底走着既定的棋路,“闯一闯那个,龙潭虎穴。”男人说话的时候眼底里还似有着不能轻易发现的明光和花火,唇角不似在笑可显山露水的带着几分放肆,就好像一种享受和挑衅,这些磨难更为的险恶,那么越能燃起谢非予的心性。
这男人,从来就不甘生于平凡,过于安宁,他就该乘风破浪、开天辟地——就如同当初傅长栖所说的那般,谢非予是个疯子,偏偏又是个深谋远虑的疯子,和他作对是个极其可怕的想法,他甚至懒得去猜测那些对手的心里在想什么,他只需要在你有所行动之际给你致命一击。
而你,毫无还手之力。
这男人生来享受暗潮汹涌的日子,生来就是在尸山骨海里打着滚一步步笑着走着活下来的人,所以决然不会喜欢一个温婉如
水、沉寂如花的女人,所以啊——傅长栖总是唉声叹气的,这天底下凌驾众生的男人被那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起眼的慕沉川给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慕沉川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得到这样的回答,谢非予嘛,哪里热闹就往哪里扎堆儿的凑,偏偏还能片叶不沾身的从花丛里披荆斩棘踱步而出。
天王殿里的一屋子人促膝长谈直至烛火悄然湮灭这才发现一夜的时光辗转流滞,如今东方的天光已经乍现在了层云上空,萧同恩念念叨叨着自个儿这么多年下来好久没有如此畅快的彻夜不眠,却不想竟是为了那些乌烟瘴气的国事操劳半生,老头子驻着青竹杖,萧殊羡连忙搀扶着他颤颤巍巍的步出了殿门。
一夜终了。
可是蓝衫却没有离开,他欲言又止的定在门内停顿了脚步:“王爷。”他的话少有些许的含糊。
谢非予正将桌案上的地图缓缓的拉近卷轴,他没有抬头,只是光听得蓝衫的口吻便道:“本王知你意,萧同恩老先生是西夜的国之栋梁,他能否尽早的赶到十星连营求兵乃是西夜救国的唯一机会,否则即便天怙城将所有的乱臣贼子诛杀殆尽,也绝不能还西夜一个太平。”
天怙城无论如何都属于番邦外城,绝不能进驻桑凉,这是谢非予的规矩和底线——一个国度的权力和掌控必须留在对那个国家忠心耿耿之人的手上。
旁人,即便得占了全部的土地也占不得人心,更没有资格称王称霸。
“可不要让天怙城,背负骂名。”男人低低道,话全然都是说给蓝衫那护卫听的,你此番护送责任重大,务必要借得精兵前来相助。
蓝衫张了张口还是倒腾而出:“您为何不直接派遣萧殊羡护送同恩先生,他是西夜人,会比属下更合适。”这护卫抱拳,半个身子在阴影之中,而另一边已经沾染了门外渐起的光明。
谢非予手底的动作停滞了,他缓缓踱步到蓝衫跟前:“你是不放心萧殊羡跟在本王身边,对不对?”萧殊羡是个西夜人,先不论谢非予和西夜指尖的血脉之情,但萧殊羡绝对不会比蓝衫更对谢非予保有忠诚和敬意,蓝衫自然是心存芥蒂的——那个臭小子心高气傲的很,让他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若是遇到了危机情况那小子拍拍屁股走人,呵,鬼知道呢!
一个毛头小子,不足以取信。
“咦?”慕沉川听出来这两个男人之间对话的含义了,她就拧了拧鼻子挤眉弄眼的:“蓝护卫,前段日子我见你和萧殊羡关系挺不错的呀,怎么着,现在又嫌弃人家护主不力了?”可不是,那萧殊羡也不知道是使的什么法子都让蓝衫快变了性子,有事没事的就拿慕沉川打趣调侃,可没少把这小姑娘给气的七窍生烟,果然——瞧瞧一关系到谢非予的事,蓝衫就能立马变成那尊望夫石,慕沉川撅着嘴就伐开心了,你这姓蓝的,敢情只有谢非予是你的主子,她慕沉川啊,就是个用来调侃的小丫头。
还屡试不爽的。
所以现在有机会了,慕沉川怎么着也要拿话头怼对这蓝护卫。
蓝衫的身子一僵就知道慕沉川“得理不饶人”的小心思,他才不能和这小姑娘争辩,平日里大家互不相干偶尔开个玩笑无伤大雅,但是如今局势紧张,谢非予身份又是不得公之于众,一旦被人窥探,那么他们一行人的安危将陷入极度的危机之中,蓝衫跟在谢非予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不忍更不舍。
萧殊羡在保护谢非予这件事上,还不值得蓝衫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