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慕沉川在北魏,光说名头上的一个安国侯府慕四小姐的确叫人羡慕,可谁人都知她的尴尬处境,家里是爹爹不疼大娘不爱的,各位姐姐争相欺凌,若不是她天降鸿运的命大早就被这混账男人给丢弃在街市上死了个一干二净。
但若是作为了萧太后的义女可就大不同了,萧后向来不理世俗凡尘的框框条条,这岂不是美哉?
当然,慕沉川也就做做黄粱大梦。
“咳,”谢非予很适时的咳出了声,他被茶水呛到了,不,是被这女人的妄自尊大呛到了,“你?”
呵,男人凉凉一笑,连嗓音里好似都沾染了夜露轻薄的几分讥诮,实在是下人脸面的很,他的话实际含义是“就凭你?”。
慕沉川当然听得出来,文不成武不就,没个倾国倾城的容貌还总是吊儿郎当插科打诨的,一张嘴偏生是爱着得理不饶人——要谢非予说起来,实在是能数落出她千百条的缺点来。
可拉倒吧。
慕沉川“嘿呀”的就忍不住要跳脚,伸手就轻轻抚到了男人的肩膀上:“您瞧不起臣女没关系,王爷怎的瞧不起自个儿的眼光?!”她还假装生了恼的嘟囔了嘴角——瞧瞧、瞧瞧这男人,除了一整日一整日的把自个儿女人的劣势宣扬的众人皆知外似就压根没瞧得上慕沉川过,这谈恋爱的日子里该怎么怼还是怎么怼,慕沉川就忍不住想问问,她什么时候才能拥有甜甜的爱情?
哦,耍小性子了。
谢非予的长袍逶迤落在椅下,烛火衬透了袖上那些半透明的微光将金色的丝缕都寸寸剥尽,稍显的动作也能叫人乱花迷了眼眸,他的指尖撑着额角倚在案几上撇过了头,眉宇就显山露水的出现在慕沉川的眼前,明光微绽又带着几分入了夜色的迷蒙,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又刻意压下了声似不愿叫旁人偷偷听了去。
“你缺点的确多,可旁人尚无资格评断。”他还装作义正辞严一本正经的模样,反过来说,那就是除了佛爷能嫌弃你,别人还没那资格。
慕沉川就笑嘻嘻的连眼角眉梢都蓦然染上了两分欢心,谢非予这男人直起来的时候是很钢铁,但是偶尔甜言蜜语又说的不着痕迹的叫你有些猝不及防,还不肯透露出一星半点的宠溺,这叫什么——全靠眼神交流啊,不,全靠互相理解交流啊。
慕沉川表示,心累心酸但是心甘情愿。
于是小姑娘放肆的很,伸手从背后搂住了男人的颈项肩膀,脸颊轻轻就挨靠到了他脸庞,些许的温度都能迅速的传递,发丝落在颈项会惹得皮肤上微痒变成微红的色泽,慕沉川轻轻喘了口气:“王爷,您什么时候能学学傅大人?”她说的特别的臭不要脸。
傅长栖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但是说起情话来那是一套一套儿的,还就喜欢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境地,云胡那一脸的娇羞和不好意思反而只会增加傅长栖更为想要调笑的乐趣。
可又,真心极了。
谢非予呢,和傅长栖那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他本就不喜表露感情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禁锢,你得善解人意又得耐得住寂寞,慕沉川有时候挺佩服自己的。
果不其然,谢非予一想到傅长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眼底里除了讽笑就绝无其他:“本王可不想见到一个持宠而骄的女人。”他悻悻然的,若是什么都顺了这些个女人的意,只怕要不了两日别说上房拆瓦,就是天下大乱都可能。
看看这义正辞严的样子。
慕沉川哼哼唧唧的,要想这佛爷为你搅和红尘俗世惊天动地可实在是太困难了,她还头一回觉得理智的过了分令人羡慕也令人无奈,偏生你若是逗弄起一个冷静的人失了心性,也是有着不小的满足和成就感。
慕四小姐的确很想一拳头就照着佛爷的肩头捶下去:“臣女在王爷心目中就是这等作幺蛾子的?”恃宠而骄什么的,她很想体会体会可哪敢在佛爷面前托大的,谢非予若是对那般女人有一两分的怜悯也不至于搅和的王城的大家闺秀都心有戚戚焉了,这个问题其实压根不需要答案,慕沉川自己就可以作答。
对,慕沉川就是个喜欢作幺蛾子也善于作幺蛾子的,还矫揉造作的叫人恨不能掐死她一百回。
这叫做有自知之明。
她这么调笑的问着却忍不住回身去看栏外的夜幕,灯花渐渐的消弭,夜深人静,明日又会是一场新的启程,似是一路上所见所闻都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迷途还是迷惘慕沉川并不清楚,再看谢非予的神色目光却没有想象中的迟疑反而显得有所固执坚定,意有所想。
她突的轻笑出声。
“笑什么?”谢非予听到了。
慕沉川摇摇头:“萧太后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心腹。”她实话实说,就如同蓝衫之于谢非予,萧殊羡之于萧太后,那老太婆都还没操*心的事,这个小护卫倒是冲在了最前头为公主殿下杞人忧天,不,他为的不是小公主,为的是萧后,所以才暗中来拜托谢非予希望可以对那宝禄王的义子多加留心。
谢非予不置可
否。
慕沉川喟叹:“您和萧太后实在是有许多的共同点。”都是狂妄不羁又不拘小节,偏生的才能和气度能够吸引一大批的人趋之若鹜,难怪老太婆对谢非予的欣赏足以叫她身边的亲信大臣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从而难免生出了羡慕嫉妒恨这般的情绪,慕沉川表示很理解。
虽然慕沉川与萧太后见面不过那么一回,可很多时候她竟觉得,与其说当初的北魏先皇帝对谢非予宠爱有加,不如说萧太后对这男人更加的倾盖如故。
佛爷没有说话,他好似从嗓间轻轻呷出了一缕气息,不知是何意。
从句蝇去往厌晋是个不长不短的路途,易先生虽然诧异为什么那个小贼子萧殊羡还能跟着他们同程可也没多问,至少蓝衫一个眼神,易先生也能理解,说到蓝衫——没错,只有这个蓝护卫,虽总是一声不吭的可对萧殊羡的提防却从来不曾有所松懈。
当初在铜门关他没有将萧殊羡当一回事还被他那奸猾狡诈的面貌给欺骗了,对蓝衫来说也可算是一大“污点”了,虽然谢非予并没有说什么甚至不觉得蓝衫有错在先,可蓝护卫自己可没这么轻易原谅自己,所以这一路上几天下来,他那一双眼是有事没事的总在萧殊羡周围转悠。
这个西夜的小贼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又是萧太后身边的亲信,口口声声奉了萧后的命有求于人谁知背地里是不是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反倒是萧殊羡,一路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蓝衫倒从不曾刁难。
西夜的月色与北魏并没有什么不同,若是你闭上了眼大约只会以为身在王都,少了些许花柳声色却多了两分荒漠寂寂,别有一番风情。
暂且留宿的小院矮房土瓦,几盏油灯很快就熄了火,漫天的星河反比灯花都更灼人眼瞳。
蓝衫休憩向来在谢非予之后,他“喀”的合上了门扉出了来,脚步在落叶尘土中有着细小的声响,“滴答”,院中水井旁的桶沿正滴落两滴清泉。
月色寂寂。
蓝衫的脚步微微一顿,虽然现在周围漆黑,唯有天星映衬和一侧透过窗纸的微弱烛光,但他还是可以明晰的洞察到有旁人的气息,他撇头看去,萧殊羡还是那身粗布麻衣正倚着院中的枯藤老树仰头观星。
难得不染尘嚣般落落踏踏的孑然一身,他一手揉捻着腰际所佩的饰物,一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
蓝衫只瞥了那么两眼迈动步伐便要离去。
“喂,你平日里就是这般目中无人的?”萧殊羡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他没有看蓝衫,而是隔着小半个院子却清晰的很,蓝护卫这副样子和那个佛爷真是如出一辙,这对主仆眼睛都仿佛从来长在头顶,你在他们面前就可以完完全全的当成是空气。
蓝衫的脚步因为萧殊羡的话再次停顿了下来,他知道那家伙是在对他说话,的确,他对萧殊羡有着不小的成见也甚是懒得搭理这混账小贼:“有些人眼中,存君子、无小人罢了。”他淡淡道,也不是和你死磕犟着,叫人听起来好不生气。
萧殊羡挑挑眉,他“噌”的一下索性从那半树上跃身了下来却不靠近,蓝衫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在说他萧殊羡不过是个伪君子真小人,在蓝衫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也没有任何需要引起他注意的地方。
萧殊羡一点也不介意蓝衫怎么评价他,他懒懒的歪着脑袋双手环胸就向后一倾,倚在了树干上:“各为其主,能用是非对错来衡量?”西夜和北魏,谢非予和萧太后,本就是两个势力两个阵营,他们这些做手下的,所谓的忠心耿耿在别人眼底里看来也不过是一条家犬罢了——有什么正邪善恶,是非对错的区分呢。